俄烏戰爭前後,消防與醫護人員任務一樣,然而,在承受敵軍攻擊的當下仍要進行救援任務,風險遽增。消防員身上裝備總重量從原本20公斤增加至40公斤;在斷水斷電的醫院中,醫護人員得救治傷患,甚至自行拖運埋葬屍體。伊爾平市立醫院院長安東.多夫霍波爾說:「一個從未直視死亡的人,永遠不能真正理解死亡是什麼」。
2月24日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首日受衝擊最大的,除了戰場士兵外,就是第一線的救難人員:消防與醫護。
負重40公斤的消防員
武器發射擊中建物,尤其是民宅,很高的機率會發生大火,因此戰火之下,消防員疲於奔命。
更危險的是,「救援期間敵人並沒有停止射擊,」哈爾基夫州國家緊急救難中心發言人葉夫亨.瓦西連科(Василенко Евген)表示,為確保救難人員安全,消防員要額外穿上防彈背心,加上原本的消防裝備,總重量達40公斤。任務警鈴響起到人車出勤得在60秒內完成。
救難難度也遽增。葉夫亨.瓦西連科指出,往常夜晚救難時,會照亮災區方便滅火與救人。然而,戰爭時期不能使用照明,「因為敵人會砲擊這些地方。」
記者採訪的單位是烏克蘭第二大城市哈爾基夫州(Kharkiv)的國家緊急救難中心。哈爾基夫東邊緊離俄羅斯邊境,市中心距離俄羅斯邊境只有短短50公里,等於是台北市到桃園市的距離。
戰爭期間,救災出勤數約1.5萬次。其中,因為俄軍攻擊而導致火災的出勤數約2500次,全由3500名救難人員共同分擔。「在戰爭開始最初的幾天裡,我們大約20次出動,每次都有受害者,也就是說一天可能有20次出動,」哈爾基夫州消防單位9號副隊長德米特羅·克里莫夫(Керімов Дмитро)表示,救難強度高且密集,
俄軍重創薩爾蒂夫卡社區
記者實際走訪位在哈爾基夫州東北部的薩爾蒂夫卡社區(Saltivka),開車約50分鐘即可抵達俄羅斯邊境,該州三分之一人口居住其中。記者走在社區中,眼目所及沒有一棟完好的房子。
一位走在路上、滿頭白髮的奶奶,兩手拿著明顯裝著民生用品的塑膠袋,記者向前攀談。「2月24日開始,我們躲在這棟建築物的地下室裡,26日我的三房公寓所有窗戶都被炸飛,」76歲的他,獨居,唯一的兒子已過世,目前僅靠每月三千元的退休金(烏克蘭貨幣為赫里夫尼亞UAH),以及政府補助被毀房子的2000元租金過活,折合新台幣約4300元,根本不夠付租金,目前僅能住在大樓的地下室,「在我這個年紀還要忍受這一切,太可怕了。」
另一位坐在社區公園長椅上的老先生,52歲,他指著前方說:「望著東邊就可以看到飛彈從俄羅斯打過來,昨天也看到,現在沒這麼害怕了。」
坐在公園涼亭與朋友聊天的維多利亞,3月4日緊急撤退,再回來時,昔日乘載歡笑的家園全毀。他帶著記者來到一棟被燒毀的大樓,一層一層的走上12樓,每走上一層,他的抽咽聲就越大。進入被大火吞噬得焦黑又昏暗的室內,他依舊認得出哪間是兒子、母親與父親的房間。「我52歲,本來有一個家,現在卻成了流浪漢,」維多利亞說。
除雷工兵需求急升
薩爾蒂夫卡社區受俄軍攻擊,區內有些許未爆彈,恐將造成二次傷害,因而清除工作相當急迫。由於烏克蘭境內有第二次世界大戰遺留下來的地雷與未爆彈,因此國家緊急救難中心除消防部門,也設有除雷小組。
此次戰爭,除雷工兵面臨極大考驗。葉夫亨.瓦西連科表示,「40%的哈爾基夫州,超過120萬公頃的領土曾被占領,結束占領後可能埋有地雷,為了快速排雷,需要大量的工程設備與工兵。」
除了人力需求,救難設備需求也一併激增。葉夫亨.瓦西連科指出,一年內損失了50台消防設備,「其中10台被完全摧毀,有些車輛被敵人偷走,大約40台車輛受損但後來被修復。」
所幸各國伸出援手,從不同國家捐贈超過2百台的消防設備。
百分百自主的醫院
這場始料未及的戰爭,讓烏克蘭人措手不及,包括醫護人員。「沒有為戰爭做具體準備,因為所有人都相信入侵他國是不被允許的,這是國際社會的常理,」基輔州伊爾平市中心醫院院長安東.多夫霍波爾(Антон Довгопол)說。
伊爾平市(Irpin)位於基輔市中心西側,部分地區曾被俄軍占領。安東.多夫霍波表示,恰逢烏克蘭進行醫療改革第三年,因此醫院有做一個月的醫藥物資儲備,即便如此仍不足以因應戰爭。
「醫療機構必須百分百獨立自主營運,」安東.多夫霍波爾在採訪過程中,不斷強調這一點,因為敵軍攻擊所有基礎設施,包括水、電、通訊、汙水系統等。
「所有醫院的協力廠商都不會一如往常的運作,」安東.多夫霍波爾邊說邊拿出手機給記者看一則影片,影片中,安東.多夫霍波爾跟同事將車上的屍體搬運到挖好的墓地埋葬,「因為太平間有67具屍體,沒人來帶走他們,消防員、警察、任何人都不會來,只能靠自己。」
另外,各種大量消耗的藥品,包括麻醉藥、抗生素的備用量都要足夠,血液亦是。醫師方面,需要大量的外科、神經科、麻醉科醫師,其他科醫師則協助急診部進行分類、初步評估與判斷傷患。安東.多夫霍波爾也隨身攜帶無線電對講機,網路通訊中斷時,仍能坐鎮指揮。
另一個醫院必須自主的項目是避難設施。部分烏克蘭醫院並沒有地下避難室,或者地下室都拿來裝雜物,「當我們被砲擊時,沒有人躲藏,每個人都留在樓上並提供醫療援助,我可以說,從很多方面來看,我們很幸運能夠完全存活下來,」安東.多夫霍波爾說。
但生命不能只靠運氣。安東.多夫霍波爾認為,醫院建立自主營運的時間只需三個月,但因為戰爭時期太過混亂,醫院花了一年解決。
救難人員凝視死亡的壓力
安東.多夫霍波爾接受記者採訪時相當忙碌,一方面電話接不停,一方面又能有條不紊的回答記者問題。直到記者問:「您一直都很冷靜面對所有狀況跟問題,有沒有哪一刻你覺得快撐不下去了?」安東.多夫霍波爾笑了笑回復:「當醫院營運完全恢復時,我開始無法承受壓力。」
在戰火最猛烈的時刻,大家只有一個想法:活下去。安東.多夫霍波爾表示,90%的醫院員工都返回工作崗位,「他們沒撤離、沒回家,反而來到醫院幫助需要他的傷患。」
然而,當一切都開始步上軌道後,夜深人靜時,「開始回憶過去每一日看到的破壞與死亡,我看過人被坦克、汽車輾過,也看過狗在吃路上的屍體,你的心因為這些湧出的記憶受到重創,以至於你忘了現實。一個從未直視死亡的人,永遠不能真正理解死亡是什麼。這在你生活中留下一個不可逆的痕跡。」安東.多夫霍波爾說。
戰爭期間,哈爾基夫州有28名救難人員受傷、4人殉職、3名工兵殉職。
這些烙印在心中的死亡,消滅不了救難人員的心志。「永遠不可能適應,每次出勤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每個人當然都會害怕、會畏懼;但大家都明白民眾需要我們。我們必須完成這個任務。因為除了我們
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助他們,」德米特羅·克里莫夫說。
(※邱惠恩 鄭仲宏/採訪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