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記者在烏克蘭5】戰火下城市如常運轉 政治人物責無旁貸
戰爭之下,除了前線,民眾與各行各業都得照常過日子,如何讓整座城市在戰爭威脅下仍然正常運轉,政治人物責無旁貸。經歷大屠殺事件的布查市(Bucha)市長費多盧克表示:「我非常確定除了專業心理輔導外,最好的公民復健就是讓城市恢復市容。」公視於9月13日到9月27日走訪烏克蘭首都基輔(Kyiv)、布查(Bucha)、伊爾平(Irpin)以及烏克蘭第二大城市、東臨俄羅斯邊境的哈爾基夫(Kharkiv)。除了少數全毀的建物,大部分皆已恢復市容。 城市難見戰火痕跡 圖一,布查發生大屠殺事件,聖安德烈教堂一旁埋有罹難者及其紀念碑。圖/獨立特派員 2022年3月3日至31日俄軍占領布查市,並發生令國際震驚的大屠殺事件,能辨認的屍體數達501具。布查市府員工帶領公視《獨立特派員》記者走訪距離市府路程約5分鐘的聖安德烈教堂( St. Andrew's Churc),金頂白身的教堂矗立不搖,然而建物仍有些許武器攻擊後的破壞痕跡。 教堂左側則是大屠殺事件的部分罹難者的墓園與紀念碑,116位民眾長眠於此,年紀最小四歲。「占領期間,俄軍放任罹難者曝屍街頭,有的長達好幾周,原本禁止我們埋葬屍體,後來不斷協商後,俄軍才允許在教堂旁設墓地,」布查市府員工解釋。 「作為市長,看到一座死去的城市,其中有狗和獸人(對俄軍的蔑稱)隨意活動,這是很難接受的,」布查市長費多盧克(Anatolii Fedoruk)表示,從烏軍收復布查首日,就啟動重建計畫。 城市重建目標是「讓城市不再有俄軍的任何痕跡」。費多盧克表示,「我非常確定,除了專業心理輔導外,最好的公民復健就是重新建造那些被摧毀的住所。」 除了罹難者紀念碑,以及部分等待重建的全毀民宅外,布查市容已陸續恢復。不注意看,很難想到這裡曾被俄軍占領毀壞。 圖二,哈爾基夫市府行政大樓被武器擊中,如今門面已修復,建築後面重建中。圖/外電、獨立特派員 烏克蘭第二大城市哈爾基夫的獨立廣場與市府行政大樓原本被武器擊中,記者到訪時,廣場已修復,市府正面也整理乾淨並重建中。 首都基輔更不用說,僅剩小部分的建物仍呈現廢墟模樣,不留意看,不會將其與戰爭聯想在一起。 甚至每日不分晝夜的空襲警報已成生活的背景音樂,引不起大規模恐慌與騷動。人們照常逛街、遛狗、吃飯與曬太陽。  圖三,在紀念區與廢墟中,總有向日葵相伴,提醒人們永不失去盼望。圖/獨立特派員 不過,城市中處處可見募兵廣告,包括街道看板、地鐵看板、火車上的電視都有。出入城市邊境處也設有軍事檢查哨,尤其東臨俄羅斯邊境的哈爾基夫,靠近出入口處的2公里處開始,有許多明的、暗的軍事碉堡,以及防止重裝部隊進入的護欄,可說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城市各顧也設有陣亡士兵與罹難者紀念區。這些痕跡都在提醒民眾,殘酷的戰爭還未結束。 然而,在這些紀念區與廢墟中,也總有向日葵相伴,提醒人們永不失去盼望。 稅賦優惠 圖四,餐飲業者表示政府祭出稅務優惠有效降低經營負擔。圖/獨立特派員 「稅務局不會像以前一樣常光顧餐廳,」位於基輔市中心的克里米亞餐廳Musafir老闆凱瑪爾(Kemal)表示,戰爭後,政府祭出稅務優惠,減輕餐飲業者負擔。 同樣位於基輔市中心、歷史悠久的Pervak餐廳經理柳德米拉(Lyudmila)也表示,稅務優惠是很重要支持,餐廳前方的夏季露台座位是政府土地,目前只收象徵性的1赫里夫尼亞(烏克蘭貨幣名稱,簡寫為UAH)。 戰爭初期,部分在地食材供應鏈斷掉,然而當時絕大部分餐廳也停止營業,因此衝擊有限。不過,凱瑪爾指出,一年後部分食材仍無法買到。他指著餐桌上的長米飯說,過往長米絕不會出現在克里米亞的餐桌上,以往皆用短圓的米,但目前買不到,也不知何時能買到。 買得到食材則面臨物價飛漲的狀況,像是茄子,「有時價格甚至比牛排還貴。」凱瑪爾表示,與戰前相比,成本漲了四至五成。柳德米拉則表示,餐廳平均帳單少了約50%。 餐廳人手也因戰亂大換血,許多人逃離國外,目前餐廳大部分的員工皆是新成員。重新訓練也需要成本。餐廳都自備發電機,甚至有避難室。 記者問:「除了稅務優惠外,你們還希望政府如何協助產業?」兩位餐廳負責人一致回答:「不太需要政府幫忙。」他們都了解非常時期,國家傾注全國之力在前線戰事,業者盡量自立自強,並且提供就業機會,讓城市經濟活絡起來。 貪腐使官員稱帝 圖五,這座被戲稱為貪腐博物館的園區,奢糜程度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圖/獨立特派員 整肅貪腐,應該是烏克蘭民眾最有感的話題之一。因為烏克蘭的貪腐,不只貪錢,有時已危及到國家主權。 記者走訪被烏克蘭人戲稱的「貪腐博物館」,原名是「межигір'я」,是當地地名,本是修道院,後成為貴族居住地,再後來,成為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ych)在任時的官邸。 整區140公頃,約五個台北市大安森林公園的面積。園區內潺潺流水、綠蔭環繞。亞努科維奇自住宅邸許多地方都貼有黃金,敬拜室更以琥珀寶石裝飾,相當「榮耀」。 打開寢室窗戶,聶伯河無敵美景盡收眼底。電影室座位的按摩椅是區分男女體形的設計。室外有高爾夫球場等球場,並有動物園,牛羊乳便取自這裡。園區裡頭備有普丁專屬的休息宅邸。 整個園區奢糜的程度,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總價值粗估至少20億美元,經費全搜刮自民脂民膏。本來該拿去建設國家的錢,全進了政客私人口袋。 「實際上政治人物都是為人民工作,但這經常被遺忘,因為腐敗使官員成為國王,人民成為奴隸,」貪腐博物館負責人丹尼斯.塔拉赫科特里克(Denis Tarakhotelyk)指著園區高達三層樓的圍牆說,亞努科維奇以為可以躲在這道圍牆後面。不想當人們為了一個理念、一個價值觀而起義,「他們可以推翻任何東西,任何獨裁。」 亞努科維奇親俄的態度與貪腐的行為,引爆民眾怒火,在2013年底至2014年初集會抗議,爆發廣場革命,亞努科維奇政權被推翻下台。 憤怒的民眾原本要毀掉宅邸,但丹尼斯率領團隊保留下來,「這是犯罪證據,」是毀壞國家根基並彰顯人類無止盡貪婪的證據。 烏克蘭為肅貪,成立國家反貪腐局。今年9月3日,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宣布,因為貪腐之因,開除國防部長。 政治人物一條心 圖六,烏克蘭選民之聲黨黨魁、議員基拉·魯迪克受訪表示,不分黨派,政治人物一致對外。圖/獨立特派員 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2019年,以政治素人之姿獲得73%得票率,從喜劇演員轉行為國家總統。到了2021年底支持率僅剩31%,表現不如預期。直到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澤倫斯基國內外聲譽攀上新高峰,「在俄羅斯全面入侵之前,我們對總統表現持相當批判的態度,然而,戰爭後他表現得很好,」37歲的烏克蘭國會議員基拉·魯迪克(Kira Rudik),是烏克蘭選民之聲(Golos)黨魁,又兼任泛歐自由黨派聯盟(ALDE)副主席,他指出澤倫斯基是一個很好的說故事的人,戰爭開始時,及時告訴國內外社會烏克蘭發生什麼事情,「團結世界各地的人,一起支持同一個目標:讓烏克蘭贏得勝利。」 澤倫斯基自拍影片上傳社群平台說:「聽好,我人在這裡!我們不會放棄武器,我們將捍衛國土。」凱瑪爾認為,這是非常強而有力的訊息,「對我們多數民眾來說相當鼓舞。」 同樣是選民之聲黨與國會議員的安德利.奧薩德丘克(Andrii Osadchuk)表示,烏克蘭國會首次運作日在入侵行動後的3月3日,當時俄軍距離基輔市中心僅20公里,「相信我,戰爭時期國會議員一如既往履行職責並不容易。」 國會議員以身作則,留下與民眾一起面對戰爭,並且一如往常盡本份,回應選民所託,是維持民眾信心的重要基礎之一。 基拉時常飛往國外與各國領袖會面,提高烏克蘭能見度並連結資源協助國內戰事。台灣也是其中一站,2022年6月19日總統蔡英文接見基拉及其訪團。台灣除金援烏克蘭重建城市,也包括戰爭民生物資,例如發電機等。 基拉受訪時一再強調一觀點:非常時期,政治人物不分黨派、一致對外。 (※邱惠恩 鄭仲宏/採訪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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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在烏克蘭1】消防醫護承受戰火 救死扶傷凝視死亡
俄烏戰爭前後,消防與醫護人員任務一樣,然而,在承受敵軍攻擊的當下仍要進行救援任務,風險遽增。消防員身上裝備總重量從原本20公斤增加至40公斤;在斷水斷電的醫院中,醫護人員得救治傷患,甚至自行拖運埋葬屍體。伊爾平市立醫院院長安東.多夫霍波爾說:「一個從未直視死亡的人,永遠不能真正理解死亡是什麼」。 2月24日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首日受衝擊最大的,除了戰場士兵外,就是第一線的救難人員:消防與醫護。 為確保救難人員安全,消防員要額外穿上防彈背心,加上原本的消防裝備,總重量從原本20公斤增加至40公斤。圖一/獨立特派員 負重40公斤的消防員 武器發射擊中建物,尤其是民宅,很高的機率會發生大火,因此戰火之下,消防員疲於奔命。 更危險的是,「救援期間敵人並沒有停止射擊,」哈爾基夫州國家緊急救難中心發言人葉夫亨.瓦西連科(Василенко Евген)表示,為確保救難人員安全,消防員要額外穿上防彈背心,加上原本的消防裝備,總重量達40公斤。任務警鈴響起到人車出勤得在60秒內完成。 救難難度也遽增。葉夫亨.瓦西連科指出,往常夜晚救難時,會照亮災區方便滅火與救人。然而,戰爭時期不能使用照明,「因為敵人會砲擊這些地方。」 記者採訪的單位是烏克蘭第二大城市哈爾基夫州(Kharkiv)的國家緊急救難中心。哈爾基夫東邊緊離俄羅斯邊境,市中心距離俄羅斯邊境只有短短50公里,等於是台北市到桃園市的距離。 戰爭期間,救災出勤數約1.5萬次。其中,因為俄軍攻擊而導致火災的出勤數約2500次,全由3500名救難人員共同分擔。「在戰爭開始最初的幾天裡,我們大約20次出動,每次都有受害者,也就是說一天可能有20次出動,」哈爾基夫州消防單位9號副隊長德米特羅·克里莫夫(Керімов Дмитро)表示,救難強度高且密集, 俄軍重創薩爾蒂夫卡社區 哈爾基夫州東北部的薩爾蒂夫卡社區(Saltivka)受戰火重創。社區中幾乎沒有一棟完好的房子。圖二/獨立特派員 記者實際走訪位在哈爾基夫州東北部的薩爾蒂夫卡社區(Saltivka),開車約50分鐘即可抵達俄羅斯邊境,該州三分之一人口居住其中。記者走在社區中,眼目所及沒有一棟完好的房子。 一位走在路上、滿頭白髮的奶奶,兩手拿著明顯裝著民生用品的塑膠袋,記者向前攀談。「2月24日開始,我們躲在這棟建築物的地下室裡,26日我的三房公寓所有窗戶都被炸飛,」76歲的他,獨居,唯一的兒子已過世,目前僅靠每月三千元的退休金(烏克蘭貨幣為赫里夫尼亞UAH),以及政府補助被毀房子的2000元租金過活,折合新台幣約4300元,根本不夠付租金,目前僅能住在大樓的地下室,「在我這個年紀還要忍受這一切,太可怕了。」另一位坐在社區公園長椅上的老先生,52歲,他指著前方說:「望著東邊就可以看到飛彈從俄羅斯打過來,昨天也看到,現在沒這麼害怕了。」 坐在公園涼亭與朋友聊天的維多利亞,3月4日緊急撤退,再回來時,昔日乘載歡笑的家園全毀。他帶著記者來到一棟被燒毀的大樓,一層一層的走上12樓,每走上一層,他的抽咽聲就越大。進入被大火吞噬得焦黑又昏暗的室內,他依舊認得出哪間是兒子、母親與父親的房間。「我52歲,本來有一個家,現在卻成了流浪漢,」維多利亞說。 除雷工兵需求急升 清除地雷與未爆彈的雷需求激增。圖三/哈爾基夫國家緊急救難中心提供 薩爾蒂夫卡社區受俄軍攻擊,區內有些許未爆彈,恐將造成二次傷害,因而清除工作相當急迫。由於烏克蘭境內有第二次世界大戰遺留下來的地雷與未爆彈,因此國家緊急救難中心除消防部門,也設有除雷小組。 此次戰爭,除雷工兵面臨極大考驗。葉夫亨.瓦西連科表示,「40%的哈爾基夫州,超過120萬公頃的領土曾被占領,結束占領後可能埋有地雷,為了快速排雷,需要大量的工程設備與工兵。」 除了人力需求,救難設備需求也一併激增。葉夫亨.瓦西連科指出,一年內損失了50台消防設備,「其中10台被完全摧毀,有些車輛被敵人偷走,大約40台車輛受損但後來被修復。」 所幸各國伸出援手,從不同國家捐贈超過2百台的消防設備。 百分百自主的醫院 無避難室的醫院,人們只能在走廊休息,相當危險。圖四/安東.多夫霍波爾提供 這場始料未及的戰爭,讓烏克蘭人措手不及,包括醫護人員。「沒有為戰爭做具體準備,因為所有人都相信入侵他國是不被允許的,這是國際社會的常理,」基輔州伊爾平市中心醫院院長安東.多夫霍波爾(Антон Довгопол)說。 伊爾平市(Irpin)位於基輔市中心西側,部分地區曾被俄軍占領。安東.多夫霍波表示,恰逢烏克蘭進行醫療改革第三年,因此醫院有做一個月的醫藥物資儲備,即便如此仍不足以因應戰爭。 「醫療機構必須百分百獨立自主營運,」安東.多夫霍波爾在採訪過程中,不斷強調這一點,因為敵軍攻擊所有基礎設施,包括水、電、通訊、汙水系統等。 「所有醫院的協力廠商都不會一如往常的運作,」安東.多夫霍波爾邊說邊拿出手機給記者看一則影片,影片中,安東.多夫霍波爾跟同事將車上的屍體搬運到挖好的墓地埋葬,「因為太平間有67具屍體,沒人來帶走他們,消防員、警察、任何人都不會來,只能靠自己。」 另外,各種大量消耗的藥品,包括麻醉藥、抗生素的備用量都要足夠,血液亦是。醫師方面,需要大量的外科、神經科、麻醉科醫師,其他科醫師則協助急診部進行分類、初步評估與判斷傷患。安東.多夫霍波爾也隨身攜帶無線電對講機,網路通訊中斷時,仍能坐鎮指揮。 另一個醫院必須自主的項目是避難設施。部分烏克蘭醫院並沒有地下避難室,或者地下室都拿來裝雜物,「當我們被砲擊時,沒有人躲藏,每個人都留在樓上並提供醫療援助,我可以說,從很多方面來看,我們很幸運能夠完全存活下來,」安東.多夫霍波爾說。 但生命不能只靠運氣。安東.多夫霍波爾認為,醫院建立自主營運的時間只需三個月,但因為戰爭時期太過混亂,醫院花了一年解決。 救難人員凝視死亡的壓力 基輔州伊爾平市中心醫院院長安東.多夫霍波爾從未想過在白袍外穿上軍衣。圖五/安東.多夫霍波爾提供 安東.多夫霍波爾接受記者採訪時相當忙碌,一方面電話接不停,一方面又能有條不紊的回答記者問題。直到記者問:「您一直都很冷靜面對所有狀況跟問題,有沒有哪一刻你覺得快撐不下去了?」安東.多夫霍波爾笑了笑回復:「當醫院營運完全恢復時,我開始無法承受壓力。」 在戰火最猛烈的時刻,大家只有一個想法:活下去。安東.多夫霍波爾表示,90%的醫院員工都返回工作崗位,「他們沒撤離、沒回家,反而來到醫院幫助需要他的傷患。」 然而,當一切都開始步上軌道後,夜深人靜時,「開始回憶過去每一日看到的破壞與死亡,我看過人被坦克、汽車輾過,也看過狗在吃路上的屍體,你的心因為這些湧出的記憶受到重創,以至於你忘了現實。一個從未直視死亡的人,永遠不能真正理解死亡是什麼。這在你生活中留下一個不可逆的痕跡。」安東.多夫霍波爾說。 戰爭期間,哈爾基夫州有28名救難人員受傷、4人殉職、3名工兵殉職。 這些烙印在心中的死亡,消滅不了救難人員的心志。「永遠不可能適應,每次出勤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每個人當然都會害怕、會畏懼;但大家都明白民眾需要我們。我們必須完成這個任務。因為除了我們 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助他們,」德米特羅·克里莫夫說。(※邱惠恩 鄭仲宏/採訪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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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在烏克蘭2】綁架烏克蘭公民 俄軍有目的性挑選
俄軍全面入侵烏克蘭後,人權組織調查,有些烏克蘭民眾被俄軍有目的性的挑選並綁架。這些「被消失的生命」是戰爭罪的其中一項。全烏克蘭,包括政府與民間單位分頭進行調查戰爭罪,尋找倖存者錄口共。「蒐集所有罪證只為確保一件事:正義或遲或早都會到來。」 圖一,70歲的阿納托利,從沒想過會因為一個影片而被朋友出賣,遭俄軍刑求一百天。圖/獨立特派員 70歲攝影師遭刑求 70歲的阿納托利.哈拉哈蒂(Anatolii Harahatyi)居住在哈爾基夫州東南邊的小鎮。一生工作就是攝影師,受訪時他也拿著攝影機跟Gopro與公視採訪團隊「互拍」,記錄被台灣媒體採訪的時刻。 阿納托利在小鎮有兩個家,一個是公寓,一個是鄉村木屋。鄉村木屋後方種有各式蔬果跟香草植物。一旁放著自己劈好的柴,在屋內拿來燒熱石頭,水一澆,蒸氣上騰,便能在寒冬臘月時享受桑拿。 歲月靜好的日子直到2022年2月24日被俄軍全面入侵的行動打破了。 圖二,阿納托利於自家陽台上拍到俄軍坦克車駛入小鎮,也因此影片受到俄軍綁架刑求。圖/阿納托利提供 2022年2月24日阿納托利於自家陽台拍下俄軍拿著槍坐在坦克車上,一輛接著一輛駛進阿納托利住的小鎮,隨後將影片上傳到自己的YouTube頻道上。看到影片的朋友都勸告不要上傳。比十,阿納托利認為這只是俄軍一如往常的挑釁舉動,不以為意,直至看到俄軍大舉入侵,才意識到大事不妙,趕緊躲藏。 然而,5月28日俄軍一行8人還是找到他並將其拘禁。期間,他們用電流、電擊槍、棍子、球棒等四種工具輪流刑求他,「他們要我承認我是一名校正手,意思是我把座標、縱隊數量、車輛等資訊報給烏軍,」阿納托利說。 在囚禁期間,俄軍也要求他拍攝頌揚普丁與俄軍的影片,並上傳到自己的YouTube頻道上,「他們要我拍影片說攻擊行動不是俄軍做的,是烏軍轟炸自己製造廢墟,要我讚揚普丁跟俄軍,」阿納托利表示,他拒絕這些命令,因為不能說謊,也不能對不起自己、父母與國家。 直到烏軍挺進前夕,於9月4日放走阿納托利,9月7日烏軍收復該區。 朋友已成曾經 圖三,阿納托利在小鎮掛上布條表達和平理念,寫著:不偷竊、要誠實;不冷漠、要關心。不要收賄。圖/獨立特派員 阿納托利情緒平穩地回顧被監禁拷問的日子,採訪期間空襲警報響了三次他都稀鬆平常的告訴記者:「現在任何砲彈都可能落在這裡,我們已經習慣了。」直到記者詢問:「這場戰爭改變你什麼?」阿納托利忍不掉淚說:「朋友已成曾經。」 阿納托利指著站在房間角落的太太,難過地說:「太太去菜市場,過往的好朋友都躲避他,因為他們認為我太太是有毒的,如果靠近他也會惹禍上身,像我一樣被囚禁。」 夫妻倆10歲就認識彼此,中學開始交往。阿納托利退伍後兩人隨即步入禮堂,育有一雙子女,至今結縭快半個世紀。談起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朋友,他對唯一支持自己的妻子充滿感謝:「我太太救了我,他為我向神禱告,讓我活下來。」 小鎮上的朋友不僅怕惹禍上身,政治理念也大相逕庭。阿納托利表示,自己住的小鎮超過一半,甚至70%都支持俄羅斯,他們生活中都是看俄羅斯的媒體,「當俄軍入侵小鎮時我正在攝影,孩子們站在對面拍手歡迎俄軍。」 支持烏克蘭的夫妻倆在小鎮處境尷尬,在小鎮有兩間房子的阿納托利能快速被俄軍找到,可想而知是誰出賣了他。即便如此,阿納托利於受訪時穿的黑色T恤上仍寫著:「晚安,我們來自烏克蘭。」 被俄軍消失的公民 表1,被俄軍綁架的烏克蘭活躍公民統計。 阿納托利並非個案。根據烏克蘭人權組織ZMINA調查,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後,被俄軍綁架、甚至就此下落不明的,能查到的至少有562起案件。 ZMINA人權中心人權顧問娜塔莉亞.奧霍特尼科娃(Natalia Okhotnikova)自2014年開始從事戰爭罪調查工作,他與其團隊透過各種方式尋找被俄軍消失的烏克蘭活躍公民(Active Citizens),今年六月發布調查報告。 結果顯示(表1),被消失的活躍公民最多是社運人士達到323位,再來是地方政府官員,社運人士的親友、記者、文化工作者以及宗教人士。調查進一步指出,俄軍是有目的性地挑選這些人。 「首先,俄軍阻止烏克蘭志工從事人道救援,目的是讓弱勢的烏克蘭民眾只能從俄羅斯得到救援,」娜塔莉亞分析,俄軍需要營造為和平出征的好形象。第二步是壓制有能力組織集會或者動員人力的社運人士。第三個重要的綁架目標則是擁有實權的地方政府官員,綁架原因是「他們不想成為俄軍口中所謂的政府」。 娜塔莉亞指出,俄軍鎖定這些活躍公民是因為「他們就像這塊土地的心臟,對俄軍來說,他們非常危險,只占領土地是不夠的,」這些人必須「消失」。 俄國政治宣傳手段 圖四,布查居民拿出俄軍遺留在他家的政治宣傳單。圖/獨立特派員 娜塔莉亞口中營造和平出征的好形象的俄軍,也得到居民證實。 記者走訪布查市(Bucha),這座距離基輔市中心車程1小時的地方,發生了令人髮指的大屠殺事件。有些地區仍處於全毀的廢墟狀態。然而,有一棟十幾樓的民宅大樓,雖然窗戶碎裂,但外觀看來整齊,也能助人。居民告訴記者,這是因為俄軍占領布查期間,闖空門入住。 俄軍也在民宅留下值得玩味的東西。居民拿出俄軍遺留在他房子裡的一疊紙,上面手寫俄語,例如:為祖國、都是為了俄羅斯、等待你的不只有家人還有俄羅斯,再搭配俄羅斯國旗跟象徵和平的鴿子等圖案。居民推斷這可能是為了營造出俄軍為了和平出征的政治宣傳單。宣傳單寫的對象是給俄軍自己人看,但也可能給支持俄羅斯的烏克蘭人看。 「俄羅斯善於政治宣傳(propaganda),他們需要在媒體上營造好形象,藉此宣稱烏克蘭人其實很歡迎俄羅斯。俄軍不是占領烏克蘭,而是解放烏克蘭,」娜塔莉亞分析。 無人機記錄戰爭罪 圖五,烏克蘭國防部空中偵察隊負責人講解無人機如何協助記錄戰爭罪。圖/獨立特派員 記錄戰爭罪的不只有人權組織,還有國家犯罪調查單位。 烏克蘭國防部空中偵察隊負責人瓦西里.比羅烏斯(Vasyl Bilous)本來是一名犯罪學教授。2014年俄軍占領克里米亞後,他開始自學無人機。2022年俄軍啟動全面入侵後,他以自願者身分攜帶五架無人機加入國防部,目的是藉此蒐集俄軍戰爭罪證。 瓦西里.比羅烏斯表示,無人機具有高機動特性,可以最快速度在廣闊的災區中進行拍攝,以3D環景的方式還原受災狀況,連屋內細節都能清楚呈現。一方面協助重建,二方面協助檢察官在最短的時間內蒐集完傷害範圍與嚴重程度,「我們與檢察機關合作的證據,已經在國家法庭和國際刑事法庭中訴訟中使用」。 然而,如何確保無人機的資安問題呢。瓦西里.比羅烏斯回應,已開發許多應用程式防止敵軍的無人機監測系統(AeroScope)偵查到「正確的」無人機與操作員的位置,意即,反偵察軟體會顯示錯誤座標給敵方。 記帳與算帳 烏克蘭城市正陸續恢復市容,記錄戰爭罪的工作刻不容緩。因為戰爭而受的苦、流的淚,都要一筆一筆地記清楚,將來好算帳,「所有作惡之人必須明白一定有究責之日。所有的烏克蘭人都盡己所能,有些人在前線、有些人紀錄,以此蒐集所有罪證。這些證據都在確保一件事,正義或遲或早終將到來,」娜塔莉亞說。(※邱惠恩 鄭仲宏/採訪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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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烏城市戰 系列報導
00:00〈救難員〉 獨立特派員記者在9月份前進烏克蘭,造訪首都基輔市,走過震驚世界的大屠殺事件之地-布查市,還有布查市隔壁同樣遭受俄軍摧殘的伊爾平市,以及緊鄰俄羅斯邊境的哈爾基夫州。我們想帶觀眾看到,大敵當前,城市裡的每一個人如何起身應戰。 第一線的救難人員,包括消防員以及醫護人員,他們在敵軍攻擊的同時,還要執行救援任務,因此消防人員必須穿著防彈背心等裝備,再加上原來的消防設備,總重量達四十公斤。他們如何在前線面對這麼大的挑戰? 11:17〈消失的生命〉 戰火無情,城市中,有些生命被迫消失,但這些被消失的生命,有一部分是被俄軍綁架擄走。俄軍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獨立特派員採訪被俄軍綁架擄走的倖存者,現身說法。 25:47〈戰火笑靨〉 即便戰爭如此沉重,但在採訪過程中,有一群人,常常以美麗的笑容回應獨立特派員的鏡頭,就是孩子。為了守護孩子的笑靨,烏克蘭政府在制度跟軟硬體上,做了很多努力。 36:16〈戰地記者〉 城市裡,有一群傳遞戰爭消息的人,那就是新聞記者。特別的是,烏克蘭記者報導新聞時,自己本身就是新聞事件的當事者。尤其在極度希望自己國家贏得勝利的情緒下,新聞記者如何不成為國家大外宣工具,繼續堅持中立、客觀的新聞室準則呢? 44:51〈政治人物〉 戰爭之下,除了前線,其他民眾、各行各業都得照常過日子,如何讓整座城市在戰爭威脅下仍然正常運轉,是政治人物的責任。非常時期下的政治領導人,得有什麼樣的特質與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