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惠恩 / 採訪報導

本屆新國會三黨不過半，尤其加上八席民眾黨的關鍵少數，這是台灣國會史上頭一遭。在失去完全執政的護航部隊的狀況下，準總統賴清德及其內閣也將面臨前所未有的新挑戰：用專業取得民意、說服國會。因此，這也是台灣人民看清政治人物究竟是為黨、為己還是為人民利益的最佳時機。

走鋼索的關鍵少數

本屆國會再度上演前總統陳水扁執政時期「朝小野大」的局面，當時執政的民進黨與在野第一大黨國民黨的席次皆未過半，再加上泛藍陣營的親民黨與新黨席次，輕鬆壓制執政黨。

此次國會新局面是第三勢力。2月1日立法委員就職典禮上，民眾黨立委、立院黨團總召黃國昌率領另外7位民眾黨立委走紅毯，並高喊:「超越藍綠、最強戰力」。民眾黨確實有籌碼如此喊叫。

過去時代力量也曾在作為國會重要的第三勢力。然而，當時執政的民進黨壓倒性的席次(第9屆68席、第10屆61席)，時代力量第9屆5席，第10屆只剩3席，且未能與其它小黨有效合作，進而形成制衡執政黨的力量，再加上黨內爭議不斷，導致時代力量在此次國會全軍覆沒。

本屆新國會，國民黨52席、2席泛藍無黨籍，民進黨51席。這讓只有8席的民眾黨成為兩黨都需要拉攏合作的關鍵少數。「一邊很想把我們變成小綠，一邊很想把我們變成小藍，然後消滅第三勢力。但是民眾黨一定會堅持走自己的路，抵抗各種誘惑。」民眾黨立委吳春城一席話道破走在鋼索上的第三勢力，稍一走神，將重蹈時代力量覆轍。

事實上，國會開議首日，兩大黨就給「關鍵少數」上了一課。針對春節期間爆出台糖豬肉檢出瘦肉精的風波，民進黨表態願意開工首日邀請行政院長陳建仁進行食安專案報告。民眾黨表示，不希望排擠其它議程，要求用加開院會的方式進行食安報告。國民黨則雙手一攤，表示越快報告越好。在三黨誰也不讓的情況下，協商破局，立法院長韓國瑜裁示擇期協商。

民進黨立委吳思瑤諷刺黃國昌「英雄主義」、「民眾黨又要特立獨行」；國民黨則拿著標語牌子霸占質詢台約10分鐘，阻擋陳建仁上台備詢。期間，民進黨立委黃捷與國民黨立委徐巧芯從口角險些釀成肢體衝突。

兩黨展現出不給「關鍵少數」做面子的態度，並將其塑造成「來亂的」第三勢力。民眾黨的國會之路有如走在鋼索上，一點也馬虎不得。

行政立法分裂是利是弊?

失去國會絕對多數投票部隊的護航，準總統賴清德的內閣人選備受考驗。

賴清德當選後表示，內閣人選「跨黨派、跨世代、跨領域」。國民黨立委賴士葆則指出，聯合內閣就是「今天有一個國民黨員要入賴清德的閣，沒有黨的同意，我們不認為此人代表國民黨。」言下之意，傾藍、甚至國民黨員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要國民黨點頭的人選。

這意味新總統要分享權力給在野黨，有可能嗎？政大法律系副教授廖元豪指出，這要看運作的人願不願意為公共利益而做出妥協，「我用這個制度當槓桿跟你談判，目的不是杯葛，而是通過法案。或者運作的人認為國事延宕卡住也無所謂。」

廖元豪觀察，零和遊戲的極端對抗文化已瀰漫在各個領域與各個國家，「過去大部分人認為互相妥協是應該的，但現在大家習慣極度對抗，寧可魚死網破，也不讓對手出頭。」

原本民主體制希望制衡各方權力，「分裂政府的好處，一來不讓某方獨占鰲頭，二來，在妥協過程中，每個聲音都有出頭的機會，」廖元豪解釋，國會便能成為「異言堂」，而非「一言堂」。然而，只為己為黨利益，就容易在極端對抗中，國會空轉、政事延宕。最苦的是人民。

往好處看，「國會有可能回到辯證的國會，而不是投票表決的國會。」監督國會長達17年的公民監督國會聯盟執行長張宏林表示，過去執政黨以絕對多數的投票部隊護航行政團隊，在野黨除了刪減預算外，在沒更好的監督制衡武器狀況下，霸占主席台的杯葛戲碼時不時上演，「現在顯然沒什麼好霸占杯葛的，因為大家都沒過半，最好的方式是以理服人」。

張宏林認為，賴清德的內閣團隊必須要「更有耐心、更有專業、更有說明及辯證的能力。」他進一步指出，民眾是說服的主要對象，「讓輿論來支持你，才是推動政策的王道。」

廖元豪也認為，未來內閣施政必須要每一個案子都充分說明與溝通，要不然就是所有法案都胎死腹中，「這需要有政治藝術」。

國會改革1:聽證調查權

立法院自開始運作至今年已邁入20年，國會改革之路也喊了20年。張宏林表示，議會透明化程度已愈來愈高。包括議事直播、文字紀錄、陽光法案等。然而，立法院制衡行政機關的權力仍顯疲軟。

蔡英文總統曾在2015年競選總統時提出國會改革。最重要的「建立聽證調查制度，強化監督能量」、「利益迴避」與「立委專職化」等，完全執行8年後，仍未達成。

因此，調查權與聽證權仍是國會改革訴求中的重點之一。以美國為例，今年1月31日美國參議院司法委員會召開「科技巨業與網路兒童性剝削危機聽證會（Big Tech and the Online Child Sexual Exploitation Crisis）」，邀集抖音(TikTok)、Meta、Snap、X跟Discord五大社群的執行長作為證人，針對主題回答參議員的質詢。

聽證會一開始，主席就指名道姓說，除了Meta跟抖音執行長是自願出席，其餘三家公司都是收到傳票才出席，甚至特別指出Discord還得出動美國法警親自到總部了，才接受傳票。

而聽證會一開始，主席便要求出席聽證會的證人起身宣示一切證詞接為屬實。廖元豪解釋，美國聽證會的宣示如同法院證人的宣示一樣，只要有假話，「就是偽證罪」。

目前立法院監督行政機關的武器包括質詢、文件調閱、公聽會、審核預算。然而，除了審核預算對行政部門稍有束縛外，「目前立院質詢，邀請的官員要來不來，不知道。備詢台上講的話是真是假，不知道。質詢過程實問虛答，沒辦法。立委向行政部門調閱資料，行政部門可用國家機密或延遲等手段規避。」廖元豪說。

「行政部門有調查局、法務部等查核事實的部門及權力，但立法院沒有。」張宏林亦認為立法院監督行政部門的工具又少又沒法律效力，「從權力分立的概念來說，聽證權與調查權是補強立法院監督行政的權力。」

聽證權與調查權可修《立法院職權行使法》，配套措施則是藐視國會罪跟文件調閱權，前者是防止證人在國會殿堂上說謊，後者是讓質詢者得到正確且充足的質詢資料。

國會改革2:立委利益迴避

國會訴求改革第二大呼聲是「強化立委利益迴避規範」。首先，全職立委，張宏林表示，立委要提法案、審預算，敘薪等同中央部會首長212,640元，還有40多萬的助理聘用費，「為何立委還可以兼職?」

立委兼職就很容易球員兼裁判。例如一位立委兼任某公司行號的董事，他同時又是立法院財政委員會或是經濟委員會，質詢恐怕變質為護航。

民眾黨過會改革訴求中，也提出涉及立委家族企業之利益時，該立委就不該參與整個審議過程，「如果立委不能自律，就用法律約束，」黃國昌在國會改革記者會上表示。

那麼立委兼職非營利組織就可以嗎？張宏林認為，此題有討論空間，「但如果該非營利組織有申請政府預算補助，立委在審查該行政單位預算時，該不該刪減這筆預算呢？行政單位是否會因為立委的關係而通過該筆補助？」

最後，落實遊說登記。張宏林解釋，國會陽光法案其實已有相關規範，問題在於落實與否。通過遊說法至今，十多年來立法院的遊說登記只有四五百件，「你相信這個數據嗎?」張宏林認為，知道誰來遊說、向誰遊說、遊說的內容等記錄清楚，才能提高國會透明程度。

國會改革3: 嚴控國家預算與審議時程

立法院依法必須在每年11月底審完「中央政府總預算」跟「中央政府總預算附屬單位預算營業及非營業(意即國營事業預算及非營業特種基金)」，前者約2兆，後者約6兆元。

然而，審查期程幾乎年年延宕。102年至110年中央預算，國營事業及非營業特種基金的預算延宕天數，少則半年，多則400多天，102年甚至「尚未通過」。

政府錢都花光了，立法院卻還在審核。政府之所以不會如美國那般關門，是因為《預算法》第54條開了後門，預算若無法如期審過，可依照上一年度的預算規劃執行，只有新興計畫受到影響。

「但是新興計畫也很重要，」張宏林指出，許多推動國家前進的都是新興計畫，他舉例，台電發現有新能源的趨勢，結果立法院卻延宕預算案，導致無法跟上國際趨勢，「這都是很荒謬的事情。」

國會改革4:人事同意審查權

國會改革訴求四，強化人事同意審查權。目前司法院、考試院、監察院等首長、審計長，以及獨立機關，包括NCC委員會、中央選舉委員會、公平交易委員會等委員，都需要經立院審查同意。

根據《立法院職權行使法》第30條第1項「全院委員會就被提名人之資格及是否適任之相關事項進行審查與詢問，由立法院咨請總統通知被提名人列席說明與答詢。」然而，法條中的「審查與詢問」並沒有進一步規定審查機制與時程，以至於草草通人事任命案，立院淪為行政部門的橡皮圖章

人民素質決定國會素質

「什麼樣的人民選出什麼樣的政府，」張宏林表示，對於國會改革，民眾肩負更大的責任，民眾在投票結束後，應該持續監督與關注，「不要再寄婚喪喜慶的邀請給立委了，立法委員明明有你賦予他更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