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長新形象 不再是你是非不分的許願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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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戰落幕,但全台高達7740位的村里長有人在監督嗎?民眾眼中的村里長要不就是協調鄰居吵架、喬停車位,要不就是賄選、買票等負面醜聞的形象。即便有村里長開始將自己當成社區專業經理人,從事社區營造的工作,但是村里長制度模糊不清、定位不明的狀況,在在消磨有心投入之人的熱情。如果台灣民眾對村里長的期待不再只是泡茶聊天的萬年里伯,那麼大家應該從自己居住的里開始,認真支持與監督村里長。

台灣村里長平均年齡高達59歲,比立委、縣市議員還高齡。(圖/獨立特派員)
今年選舉有將近4成村里只有一位參選人,拿一票即可當選。(圖/獨立特派員)


萬年里長伯非都市傳說

2022年地方選舉落幕,有兩個數據值得關注。

首先,根據中選會數據顯示,此次39.1%的村里是「同額競選」,也就是一個村里只有一位村里長參選人,等於只拿到一票就能當選,說是「躺著選」不為過。

第二,以23歲就能競選的村里長、議員、立委三者相比,村里長平均年齡59歲,立委52歲、議員51歲。

以上數據釋放出兩個重要又令人擔憂的訊息,亦即沒人想選,也沒年輕人投入。部分地區的村里長更是一做幾十年,甚至有父母孩子都是村里長的里長世家。「萬年里長伯」的形象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不是都市傳說。

其實村里長制度是比議員立委、總統還久的存在。

村里長前世叫保甲,最遠可追溯至秦朝,主要功能是監視人民,穩定政權秩序。(圖/獨立特派員)

村里長制度長達千年

村里長前世叫保甲制度,最遠可追溯至中國秦朝,目的是讓人民相互監視,穩定政權秩序。中國各朝代皆有類似制度與功能。到了清朝時期的台灣,主要功能是弭平民亂。日治時期的台灣,叫做保正,功能是解決地方的事務與問題,並且攏絡地方豪族。戰後台灣,於民國35年制定「臺灣省各縣市村里長選舉辦法」,民國39年(1950年)以民眾直接投票的方式選出村里長。


然而,戰後的村里長工作項目卻沒有明確範疇。關注村里長角色超過20年的中山大學公共事務管理研究所教授彭渰雯表示,戰後村里長一直被當作是政黨選舉時,動員造勢、甚至買票賄選的樁腳,直到1990年代,隨民主政治愈趨成熟,樁腳角色開始鬆動。


不當樁腳,村里長可以做什麼?

這面高兩層樓、長約80公尺的彩繪牆成為里民散步、打卡熱點,是高雄市三民區豐裕里里長謝錫元與外部團隊共同打造。(圖/獨立特派員)

村里長轉型成社區專業經理人

高雄市三民區豐裕里里長謝錫元,原本是一名插畫家,看到居住地有些不合常理之處,便在不惑之年參選並當選里長,自此謝錫元的畫布延伸至整個里。


里內有一面高約兩層樓、長約80公尺的彩繪牆,這是謝錫元與外部團隊共同打造,作品名《童舞》。「壁畫讓散步的里民民眾為之一亮,也變成一個新的打卡點,假日很多人騎車散步」謝錫元說。


另一頭公園,有一座一層樓高的巨型虎,公園矮牆也有里民塗鴉,拐個彎有一條彩繪地板巷道,一樣是里民合作完成的,讓巷道不再灰暗髒亂。


謝錫元里長用自身專業投入社區營造,是村里長的新形象。彭渰雯指出,「村里長可以推動社區營造工作,建構比較宜居的生活環境;也可以扮演社區弱勢居民的代言人,成為社會安全網,因為社會安全網需要非常了解社區的頭人」。簡言之,就是將社區當作公司來經營,村里長擔任執行長。


豐裕里有許多流浪動物,引起里民反彈,認為帶來髒亂。(圖/獨立特派員)

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我每天都想辭職,因為我當里長,一天像過了十年的感覺,被謾罵啦,尤其長輩看我們年輕里長,好像都不會做事,」謝錫元相當無奈分享,像是不亂丟垃圾這種基本道德,也必須他在半夜、凌晨站崗,勸里民勿亂丟垃圾。


謝錫元工作事項五花八門,包括與遊民打交道、協助回收戶保持環境整潔、規勸家戶商家勿占用人行道、照顧流浪動物、協調里民吵架等等。


像這樣被當成雜工、工具人的角色,謝錫元不是唯一。


郭書成打造視野無障礙公園,去除多餘矮灌木與觀賞性植栽,但這種減法思維很容易被里民認為沒建設、沒做事。(圖/獨立特派員)

村里長是里民不分公私的許願池

「我想做社區營造與規劃,可是對很多民眾來說,村里長他是一個可以幫他處理私人事情的人,比如說家裡漏水、比如說他汽車違停被開單,里長可以幫他銷單等等,」新北市汐止區湖興里里長郭書成無奈分享。


郭書成於2018年當選里長,年方25歲,今年順利連任。他這四年最「顯著」的政績是爭取上億經費的自來水管更新,至於比較看不出來的政績是什麼呢?


郭書成帶領採訪團隊走到里內公園,一眼望去視野寬闊,「公園之前有非常多矮灌木或觀賞性植栽,看來漂亮、大家也覺得里長有在做事,還可以消費預算;但它其實是阻礙視線的障礙物,整個空間只有步道可以使用,所以我全部去掉。」但這種減法思維,很容易被認為沒建設、沒做事。


郭書成回顧第一任四年,原本欲從事社區營造規劃,透過一次次的里民討論,讓民眾更懂得如何使用民主制度來生活,無奈大多時候事與願違。但郭書成表示,不會放棄,第二任期希望做更多「軟體」建設,開拓公共議題的討論空間,讓里民自行提案、討論,再用里經費支持,「改造腦內思考,讓大家更大程度地參與到所謂公共事務」郭書城分享。


但什麼是民主?什麼是公共事務?

「你家附近的公園要長怎樣?你家道路要不要有人行空間?你家附近的停車場的停車格位夠不夠?你家裡的活動中心開出的課程,是不是你要上的?這些事情都是你應該做的公共參與啊,這些就叫做民主政治啊。不是只有投下那一票的那一刻民主才發生,民主是在你生活的每時每刻發生的啊,」實現會社總監王時思表示。


王時思認為,相比高高在上的政治明星,例如縣市長、立委等,村里長是代議制度反應鏈中最接近民眾的人,是真正的基層政治,是最有可能與民眾一起形塑民主公共空間的政治人物。她與郭書成一起推動「獨立村里長學院-村里長繁星計畫」,打出「美國靠隊長,台灣靠里長」的倡議口號,希望讓民眾認識村里長的角色,進而共同打造符合公眾利益的生活環境。同時也號召10位對在地基層工作有熱情的人投入選戰,結果有4位成功當選里長。


不過,即便里民支持,村里長自身也有自覺,但曖昧不清的村里長制度仍是阻礙。


村里長除了賄選、綁樁、政治動員的角色外,還可以有新形象:促進台灣成為更加以民為主的社會。(圖/獨立特派員)

村里長制度曖昧不清

依據《地方制度法》59條,村里長「受鄉(鎮、市、區)長之指揮監督,辦理村(里)公務及交辦事項。」至於公務是什麼、交辦什麼事項,都無明確範疇。「他既不是民代,也不是公務人員,里長的專業定位是什麼?」王時思指出制度矛盾點。


如此制度不明,村里長便很難拒絕協調吵架、抓漏補牆這類私人請求。郭書成的應對之道是,「如果這個私人期待是除了我以外,沒人能幫助他,比如說獨居老人,那我會去協助,但如果是家裡漏水這種里民自己可以解決的問題,那我會很努力拒絕他,真的要很努力」。


更重要的是,村里長理論上是無給職,一般說的薪水是指「事務補助費」,補助文具費、郵電費、水電費等因公支出費用,原本4.5萬元,今年12月25日調整為5萬元。事務補助費無須檢據核銷,因而常被視為村里長薪水。


村里長定位不明、薪水不明,甚至被里民期待24小時on call,很難讓年輕人視為一份值得投入、對職涯加分的工作。「誰會尊重村里長,大家想到的就里長伯,想到的就是泡茶、想到的就是樁腳,年輕人想要尋找有成就感的工作,他需要自我肯定,」王時思分析。


另一方面,彭渰雯有不同看法:「其實村里長滿適合作斜槓的職位,國外有很多連市議員都是兼任,因為他有專業工作,收入也靠專任工作,所以不會陷入一旦沒有政治職位,就沒有求生技能的狀況。」


彭渰雯進一步指出,如果村里長從事社區營造的工作,可以組建團隊,當他不續任時,該做的事項仍可透過團隊繼續執行。


村里長無論用任何形象存在,都必須靠選民的支持與監督。郭書成指出,如果只是送洗碗精、衛生紙、麥片等等,這是拿公費去創造村里長個人的好感度,「在經費使用上,大家可以檢視是不是都只是拿來當作綁樁工具,還是把它拿去做公共利益的事情」。


王時思期盼,里民們能正確「使用」村里長,「譬如說你鄰居吵架,你覺得很吵,那這件事情就應該你去按電鈴,告訴你鄰居叫他不要吵,但這種事我們就去找里長;然後或者是樓上夫妻吵架很吵,你也是叫里長去說啊。這個時候你就從公共事務的那個範圍裡面逃避出來,你就覺得說那是里長的事情。你只是把你不喜歡的私人領域的事情丟給里長,而並不是在跟里長形塑共同的公共區域的生活。」


村里長可以是讓台灣走向更加以民為主的政治角色。


(記者/邱惠恩 鄭仲宏/採訪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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